过去的,都成了故事(二)
因为荒凉偏僻,这里是很多毕业生避之不及的地方,于我,却留下了很多美好、深刻的回忆。
1
入秋,天凉。
这时,不仅需要准备秋裤,宿舍的后窗也要重新砌一砌,要不,等小北风刮起来,再旺的炉火也暖不了屋,想要舒坦就得自己动手,提前用砖头封好窗,用泥填好缝。
砖头还是用原来拆下的。泥土到处都是,场院里有的是麦秸秆。水洼里都存着水,拿洗脚盆舀来就是。
要封的两个窗,是我们家属宿舍的。原来是一间大办公室,婚后,分给我们暂住。
大宁提前找了村里的两个男娃来帮忙。一个娃拿小铲子打磨旧砖上的泥块,另一个娃去舀水。庄户孩都很能干,利利索索地干活。
大宁负责大工程:和泥,砌窗。
我负责递砖给大宁师傅。
中间休息时,我们就在附近的草里捉蚂蚱。
早晨的阳光金子般明亮耀眼,草尖才微微泛黄,细碎的露珠挂在细草上面,也打湿了蚱蜢的翅膀。土黄的蚂蚱身短肚肥,虽平时机灵得很,但这时也飞不起来了;瘦长的老蛸本来就笨拙,这时更是老实巴交的,用拇指和食指,随意一捏就收入囊中。
我拿了半截缝好的水带头,专门用来收编俘虏。然后跟着两个孩子,东一下西一下地捕蚂蚱。
黄草茎黄蚂蚱,天生的保护色让人很难发现蚂蚱的藏身处。两个娃教我,用脚趟草。草一动,蚂蚱就逃,可沾了露水的翅膀成了累赘,只会暴露了行迹。盯牢后,小心过去,伸手就能逮住。
就这样一边干活,一边玩。到中午时分,就逮了大半水带头的蚂蚱。中午的菜肴有了,炒一盘没问题。
大北洼的盐碱地,宝物很多,仅仅是学校后面,就有很多野味。
有一回,男老师们想打个牙祭。几个青年男老师一合计,拿了仓库的铁锹就出了门。
还是学校后面的水洼里,他们围着转两圈,选定一个气泡冒得最多是地方,然后挽起袖子,开始掘地三尺挖宝。
水洼多半常年存水,周围有草,泥是黑泥,是泥鳅生活的好去处。
不大功夫,就有十几条黝黑乌亮的肥泥鳅,扑棱棱在盆子里闹腾。晚饭时,厨房李师傅就炖好了当地名吃――泥鳅钻豆腐。
有一回,下了一场大雨,学校帮厨的二嫂(教导主任的妻子)是个泼辣能干的,她拿了捕鱼的戳子,呼呼地跑到了学校后面的河沟里,站在沟崖上,左一下,右一下;右一下,左一下,每甩一下,水哗哗地从戳网里漏下,网眼上,留下的是鳞光闪闪的小鱼……
熬小鲤鱼汤,油炸酸辣小鲤鱼,都是无比鲜香的美味。
2
到了春天,煦风东来,物物苏醒,简陋的小校园内外,春意开始冒出来。
先是毛白蜡的枝头抽出了嫩芽,荆条树的枝子也诗意地绿起来。地头,有红彤彤的菜芽拱出土层。
气温一天比一天高起来,一场春雨,嫩芽变成小小的叶子,诗意的绿也渐渐明朗,红红的菜芽终于长成龙须菜本该有的模样。
下午放学后,和同事随便提个袋子,绕校园转一圈,地垄田畦,总能掐个半满。
这个时候的龙须菜,嫩得很。用热水烫一下,捞出攥干,用蒜泥拌了,哎呀,那清香爽口,你哪是吃的龙须菜,分明就是吃到了最鲜美的春天嘛!
这样的美味,可以一直吃到夏天。每下一次雨,都会有嫩芽陆续冒出。但味道,都不及春天的好。
3
每个初等讲台的老师,都被激情的帆鼓动着,可劲儿地往前蹿。我也是。
美术专业毕业的我,在当时,并不是很受待见。当时,我和另一位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毕业生芹一同到学校报到,芹留在了中心学校,而我,就到了这所小分校。
办小分校的原因,是因为这边的村子很大,上学的孩子很多。但距离中心初中又很远,近二十里路呢,不方便,所以就有了这所分校。只招收六七年级的孩子,到八年级时,自己也能骑车子了,再去中心学校上学,并开始住校。
记得当时管教学的主任问我:教数学吧?
我说:我能教语文吗?我喜欢语文。
于是,我从此成为一名美术专业的语文老师。
因为喜欢,就由着自己的性子去教。那时,可没有啥师傅教你,都是自己琢磨。连备课也是自己借了老教师的本子,自己看。然后顺着脉络自己再去准备。
学生的作文,仔仔细细地批。没有啥标准,我的标准就是标准。记得乡里教育组第一次查常规,我的常规被这样表扬:老师的批语比学生的作文都要长呢。
我才知道,我的标准也是个好标准。
除了教语文,我还教着其它六个班级的美术。孩子们多么喜欢美术课啊,如果下一节要上美术课,课间,孩子们就开始哗哗地背美术课本上的知识点。
有老教师很不解,声讨我:小梁用了啥法子,让孩子端着个美术课本背起来没完。让我们这些教数学、英语的,情何以堪?
谁知道呢,我就是由着自己的喜好给孩子们上课,我喜欢,孩子们就喜欢。
4
那时,学校里的民办教师占多数。为了激励老师们的积极性,学校开会公布了一条奖励措施:期末按学科成绩在全市的排名发奖,位列全市第一名发150元,第二名发140元,依次类推。发到前五。
好巧不巧,那次考试,我全市第四。这是很难得的成绩,谁到没想到花会落我这里,120元,不少呢,当时,我工资才三百多。
在惊奇过后,争议突起。当时,我教一个班语文,六个班美术。有声音抗议:教一个班语文,成绩好拿。这钱不能这么发。
我倒是不在乎,也从不过问。
后来,过了一年多,这钱才给我。
后来,我开始教两个班的语文。还是由着自己的喜好去上课。
后来,很少有人知道,我是一位美术专业的语文老师了。
5
我已修成一位纯语文老师。
第一年,我辅导孩子作文,入选市新年征文;我辅导孩子参加乡演讲比赛,和孩子一辆自行车,师生两人奔走在似乎没有尽头的水库坝上。顶着风,我骑车带着孩子,顶着风蹬车子。实在没有力气了,孩子说,老师,我不坐了,咱跑着吧。
就这样,我们骑一段,再推着车子跑一段,终于赶到比赛现场时,抽签已经结束,剩余的签是一号,给了我们。
我给孩子擦擦头上的汗,对孩子说,方,怎么练地怎么说,老师等你好消息。
比赛结束,我们拿了一等奖。
还有什么比这更高兴的呢?
6
不能忘记的,是一次我去外校学习,返回时天色已晚。校车把我送回学校时,车灯照到校门口,竟然有几个女孩子蜷缩在暗影里。她们的手里拿着花,是家里的月季花,她们,是专程等着我回来,要把花送给我。
到野外玩时,我曾经采过一种干花,很细碎,杆儿黄花白,挺可爱。我插在瓶里,摆在窗前。这几个女孩子看到了,说,老师,你喜欢花,我给你送点鲜花吧。
我以为只是说说,没想到,竟然真送来了。
而且还等了那么久。
我领着几个孩子到我的宿舍,看着她们把这几束硕大的月季花插到瓶子里,艳红的,黄灿灿的,简陋的小宿舍,忽然就因为这几朵鲜花,明艳了许多。
还有那次,因身体不舒服,在宿舍休息。班里的孩子竟送来了罐头、饼干,我的床底,被孩子们的小心情塞满了。
甚至,有小孩,把自己喜欢的小石狮子拿来,说是帮我辟邪,让我快好起来。我何其幸运,遇到了一群这么淳朴善良的孩子。
在那个太阳一晒就遍地白花花盐渍的盐碱地里,在那个常年只能去赶个村集,似乎跟外界断绝联系的小学校里,六年的最青春时光,如果没有这些孩子的陪伴,将会是多么地晦涩无味!
7
感谢那群至纯至善的娃娃,是他们思想的干净和纯善,让我在那个近乎闭塞的小空间里,始终没有忘记,去做一个由着自己的性子爱语文,爱孩子们的老师。